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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記者_宋濤 上海報道
  10月14日,時隔三個多月後,廈門大學終於打破沉默,對廈大人文學院教授吳春明作出處理:開除黨籍,撤銷教師資格。
  三個月前,6月18日,吳春明的學生“汀洋”在微博上發了一篇《考古女學生防“獸”必讀》,暗示廈門大學某教授利用指導論文、保研保博的機會,對女生進行性騷擾等潛規則;7月10日,同樣是吳春明的學生、“青春大篷車”(下稱“青春”)鼓足勇氣,聲援“汀洋”,在博客上她直接點出了教授的名字:吳春明,併列述其性騷擾女學生的種種劣跡,同時曬出吳春明半裸上身、在酒店熟睡的照片。
  在廈門大學處理通報上,對於“汀洋”、“青春”等人的指控做出了回應:吳春明與一名女研究生多次發生不正當性關係,並對另一名女研究生有性騷擾行為。不過,前者指的是“青春”,而後者是最近剛站出來揭露吳春明的女生“路西法”。
  “你們可以認為這個結果是學校對吳的保護,而非處理。”剛剛曝光的“路西法”留下一句話,拒絕了《南都周刊》記者的採訪。
  在10月13日東方衛視的節目中,“路西法”委托律師李瑩,出示了其與吳春明的QQ聊天記錄。在這些聊天中,作為教授、博導、考古學博士後科研流動站負責人的吳春明言語露骨:“現在吻你,不要打我”、“你別開導她了,壞了我的好事”、“抱一抱是疼疼你呀,又沒讓你吃大虧,幹嗎動刀見血的啊?”
  當女生被他的言語和肢体騷擾惹急了,刪除了他的QQ號碼後,吳春明的一條短信有威脅味道——“我答應你了,既然你不能接受,我不再騷擾你了。現在開始,你如願成為最普通的那批學生了。說到做到!安心吧”。
  “讓你成為最普通的學生”,這是吳春明看來,這是對於“不聽話的女生”最大的懲罰。在相對封閉的高校學術圈裡,隱形的學術權力,讓一些導師有了尋租的可能,無須施以暴力,就能將學生們的論文指導、畢業與否、工作科研機會標上了與性有關的價碼。
  女生們的噩夢
  至今,“汀洋”仍在微博上不斷發聲,質疑廈大保留吳春明的公職,無疑是給他放5年的帶薪長假。根據“教師資格條例”,5年後,吳春明將有權利重新申請認定教師資格。
  女生們的噩夢從成為吳春明的研究生時就開始了,而且套路幾乎一樣:作為導師的吳春明,對女學生先嚴厲批評,再溫柔撫慰,之後,再私下借指導研究之機接近女生,進行言語和肢体上的騷擾。
  “青春”某年9月來廈大就讀考古學專業研究生,10月便遭到導師吳春明莫名其妙的批評和奚落。
  但很快,導師對她展現出“溫柔”的一面:到了夏天,每次見穿著短袖的“青春”,吳春明都會從上到下打量一番,評點其衣著外貌。吳很喜歡用QQ軟件與學生聊天,其QQ的ID意為“囂張的閩粵”,代表其在東南考古界的地位。他的QQ隨時在線,“青春”說:“如果他瞄準了某位女生,就會對她一個人‘隱身可見’而其他人找不到他。這時候,女生就會覺得自己很受老師重視,跟老師關係很好。”
  在辦公室時,吳春明開始對“青春”動手動腳,甚至從辦公室抽屜里拿出安全套,“希望我和他在辦公室發生性關係”。“青春”跑開了,此後,吳春明開始言語露骨地糾纏,裝可憐,步步緊逼。
  “青春”說,她從來沒覺得吳春明真正喜歡自己,“我退一步他進一步??整個事情就像溫水煮青蛙一樣發生了”。第一次開房之後,“青春”很快發現吳春明和很多女生、女學者都有曖昧關係。身邊有沒有女生陷進去,“青春”一眼就能看得出來。
  “汀洋”告訴《南都周刊》,吳春明的女學生基本上分為三類:一類人是和吳春明有性關係,交易性質的那種,她們已經獲得了吳春明承諾的利益,站在吳的一邊。“還有一部分人就是像我們這樣的,遭到吳春明性騷擾,或者性侵,反抗的”。另外一部分是保持沉默的,和吳春明沒有任何關係,就是他口中所說的,“最普通的學生”。
  除了碩士博士,吳春明還會染指到本科生,“因為她們想要保研,保研是個很大的利益誘惑。”“汀洋”說。
  “汀洋”也曾當面質問吳春明:“你和這麼多女生有性關係,你不覺得尷尬嗎?”吳春明很坦然:“我跟那些女生,都是你情我願的,各取所需,沒什麼大不了的。”
  導師的權力
  “某種意義上,吳春明這類的高校教師構築了學術領域的潛規則。所有機會的給予,都需要學生給予性的報酬——雖然騷擾者很善於給這個價格標簽描上浪漫的色彩。”一直關註女性性騷擾問題的“新媒體女性”(一個性別平等倡導機構)召集人李思磐說。
  廈大把吳春明和“青春”認定為不正當性關係,對“路西法”才認定為性騷擾,這讓李思磐感到憤怒。“如果以是否服從作為性騷擾的標準,那麼性騷擾的責任就被巧妙地轉移到了受害者這一邊。這會非常突出地加劇被害人的噤聲效應,也污名了被害人。”
  在她看來,兩人只是結果不同:一個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與吳發生了性關係,一個艱難地抵抗而得以幸免。但過程都是吳春明利用導師和學科帶頭人的公職身份,採取類似手段對女生進行控制、接近和性騷擾。“學生有多少資源可以抵抗教授們,尤其是吳春明這樣學霸級教授、‘學術男神’的騷擾呢?”
  以中國的統計數據來看,博士生導師只有14.6%是女性,碩士生導師也剛過3成。多數學術資源基本掌握在男性學者手中。在天津師範大學副教授,性別社會學學者王向賢看來,發生在高校中的性騷擾,與職場性騷擾有所不同。教師的權力與官商相比,可能不是那麼大,但是在學術的場域中意義很突出。“在由211、985、學科基地、博士點、碩士點等評價機制構成的學術權力塔中,學術資源高度不平等地分配著。與某個圈子領主的交情,可能會帶來很多利益。”
  王向賢說,如果畢業後要進入學術圈子,與某圈子領主的依附關係,都會在進入高校、立項、發表論文、評職稱中發揮作用。“人文社會科學博士畢業後最好的出路之一是進入高校,學生對學科帶頭人的權威選擇屈從,這不是匪夷所思而是理性的。”
  “青春”曾想終結這段關係,“我很想擺脫,但我還沒畢業,不想決絕地把關係搞糟,我擺脫不了。”在“青春”看來,自己後來因拒絕吳春明,幾乎沒機會繼續深造。
  “汀洋”認為,因為拒絕吳春明的性騷擾,自己曾被派往偏遠工地,因為缺乏必要的勞動保護,她生病一個多月。“我覺得他在整我,就是換一種方式報複我”。博士入學7年,“汀洋”只拿到了結業證書。
  二次傷害
  如果不是吳春明四處散播“汀洋”是“神經病”,她或許不會在網上“舉報”他。從被吳春明上下打量,到被吼哭,再到溫柔關懷,動手動腳,“汀洋”終於選擇不顧後果的決裂。
  她把事情上報到了院里。當著父母、吳春明、院領導等七八人的面,她大罵吳春明卑鄙無恥下流。即便如此,院里並沒有對吳春明做任何管束,院黨委書記說“別說了”。
  “汀洋”、“青春”在網上舉報吳春明性騷擾後,吳春明一直保持緘默。7月14日,網絡上一度傳出,122名歷史系學生髮聯名聲援吳春明,稱贊“吳春明老師治學嚴謹,關心學生的生活”這讓“汀洋”感到可笑,“吳春明不是一人在戰鬥”。廈大某位周姓教師同樣力挺吳春明,發微博一再強調他是“中國最優秀的學者,東南考古、海洋考古與百越史研究權威,中國東南學派的嫡傳中堅”。而某考古女教師、吳春明曾經的學生也公開宣稱,“學者只要學術做得好,即便天天通姦都無所謂”。早在1990年代,廈大歷史系就有人舉報吳春明的惡劣行徑,後又有老師聯名舉報,但吳春明都安然無恙。
  廈大的事情發生後,一位女教授曾跟李思磐談起這類事件的處理說:“很難處理,法不責眾!往往要被處理的人,都是有地位的。”她提到周圍的男同行,曾經毫不避諱女教授們在場,談論舉辦學術會議時直接說“把你的漂亮女學生帶來”。
  “難道名師嫡傳、學術成就可以成為侵害他人權益的後盾、敗壞師德、戕害學術社區的免罪牌?”李思磐曾深入訪談過兩位受害者,她發現她們已經表現出“習得性無助”。這是性騷擾研究文獻中經常出現的詞,意思是被侵犯的女性,特別容易表現出覺得自己無力抵抗和逃脫的心理特征。
  不過,華中師範大學的性學教授彭曉輝並不認為學術性騷擾大規模存在,“這隻是個案,不能以此污名化一個群體”。“性騷擾法律基準的缺失使得很多侵害難以認定,”對這個國家性文化背景有深入瞭解的他認為,“受害者無過錯是條原則,但在中國卻容易給她們造成二次傷害。”
  經常代理此類案件的李瑩律師發現,高校性騷擾案件的共性來源於“交換性性騷擾”,老師依仗優勢地位、權力控制關係,利用學生對其在成績、畢業、就業等方面的依賴,進行脅迫、威逼,而且這是一個長期性的,往往不止一個學生受害。但很少有學生站出來,社會環境對她們不包容,很多人對受害者存在偏見,“認為肯定是你有問題,蒼蠅不叮無縫的蛋。好像被性侵的女孩就臟了。”
  微博上發言後,“青春”的生活受到嚴重影響,之前東方衛視在節目中電話採訪了她,聲音沒做處理,這讓她壓力很大,拒絕了記者的採訪。“當時我們一再要求,但是他們沒做到”,李瑩律師說。
  今年教師節當天,迫於“廈大吳春明性騷擾女學生事件”遲遲未果,“新媒體女性”等組織發起了256名學者聯署,致信教育部,要求建立高校性騷擾防範機制,還給廈大校長寫了公開信,要求廈大率先建立相關制度,作出表率。
  2005年12月,“禁止性騷擾”第一次寫進《婦女權益保障法》,並且明晰了五類具體形式:語言、文字、圖像、電子信息、肢体行為。
  “但是不完善,法律權利規定的並不是很明確,”李瑩律師說,除此之外,還有一個《女職工勞動保護特別規定》,主要針對職場、工作場所,“但高校並沒有專門的規定”。
  在廈大性騷擾事件後,今年10月9日,教育部剛剛劃定了師德的“七條紅線”,其中包括“對學生實施性騷擾或與學生髮生不正當關係”。李瑩和她的律師同行很歡迎這個規定,但同時也感到無力,“從老師師風師德的角度看,畢竟只是個人道德層面的要求”。  (原標題:學術男神的“性權力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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